耳边嘈嘈杂杂,似乎隐约还有哭泣的声音。
陈沐沐揉着发烧没好涨疼的脑袋,满心火气睁开眼睛。
“大清早嚎什么嚎,哭丧不成,再叫就把你们家天花板都拆了!”
怒气冲冲的话从胸口荡出去,却生生在喉咙间卡住,勉强发出轻微的一道呻吟。
“唔。”
虚弱到变声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陈沐沐捂着嘶哑干涸的喉咙,待看到自己枯瘦如鸡爪的手时,盈满怒气的眸光微微一滞。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没有这么细这么小。
再环顾四周,漆黑潮湿的屋子虽说不上四面漏风,却只能堪堪避雨。屋里的摆设简单,几乎除了她躺下的这张床以及一张歪歪晃晃的桌子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她这是一夜之间……被绑架打劫了么?
可这具比她本尊稚嫩不下十来岁的身子,显然不是她的。
沉吟间,脑子涨疼得更厉害了,她晕乎乎摸着脉门给自己把脉。
严重感冒发烧没好的后遗症,估摸着至少也要喝两三天的药才能下地行走。
这家徒四壁的破草屋,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哪来的感冒药给她治病?她现在可是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吱呀。”茅草屋的木门伴随着声音开启,颀长消瘦的少年端着一碗粥走进来,见她睁开眼睛,便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汤碗递过去。
“醒来就好,喝碗粥暖暖身体,免得又晕过去了。”
少年声音轻柔温润,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轻轻挠动人心。
可是,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好听声音的少年?跟她现在的处境有关联?
陈沐沐抬眼,虚弱地朝少年的面部看去。
本是被烧得有些昏沉,目光落到少年脸上,却蓦地顿住。
好丑。
那是怎样一张脸呢,密密麻麻的雀斑像是一张蛛网趴在面上,争先恐后大小不一的黑色脓包一个挨着一个堆到一起,竟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第二眼。走出去,说能把三岁小孩吓哭都是轻的。
但是这样丑陋的一张脸上,却有着一双清亮如夜空繁星的眸子,纯净明媚得叫人心悸。
真是好矛盾的一个少年。
许样貌是他最大的忌讳,陆锦丰瞧见她目光毫不掩饰盯着自己的脸,心底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手一抖,米汤差点溅出去。
“你喝不喝?不喝我倒了!”
真是愚蠢,她陈沐沐何许人,需要他来施舍一碗粥?
陈沐沐嗤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两分不屑,随后牙一磨,“不喝”两个字就从喉咙间甩了出去。
然而落在陆锦丰耳朵里,却是“唔唔”两声。
“唔唔?什么意思?你是哑巴?”陆锦丰脸色更黑。
你才哑巴。
如果她有力气,绝对一巴掌飞过去。
但她确实浑身没有力气,别说揍人,连抬抬胳膊都有难度。
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睡觉,怎么一觉醒来不但感冒发烧,身子换了,还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这黑不溜秋的丑男又是谁?
陈沐沐心思飞快转动,最终定格在“穿越”这个消息上。
鬼神之说滑稽不可信,但除了穿越,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穿古装可以用拍戏解释,破茅屋可以用绑架解释,但身子都换了,还能怎么说?
刚这么想着,一连串的信息倏尔闯入脑海中,陈沐沐微微一怔。
她是真的穿越了,刚才闯入脑海中的信息,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平。
也是叫陈沐沐,只不过比她本尊年轻大半个岁数,刚迈过十二的门坎。亲爹好赌,没钱了要把她卖给花楼做姑娘,而她八字刚好冲和陆家陆锦丰的八字,便被他娘三两银子买来冲喜。
成亲那天,陆锦丰那极品叔叔婶婶来闹事,不仅收罗了家里仅剩的一点东西,还把小女孩给推下河塘。
这一推,小女孩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发烧了个三天,然后一命呜呼了。
眼前这个丑不溜秋的少年,便是她那传说中命不好身体差克爹克爷爷克亲人的小丈夫陆锦丰。
她命运倒是够好,别人穿越成公主千金,她小小年纪穿越成丑八怪的小媳妇。
而这丑八怪,似乎对她,态度也不怎么友好。
“我可告诉你,你这身体好容易从鬼门关回来,若不吃点东西,必死无疑。”见她神色发怔,陆锦丰当她被吓到了,语气微微温和下来。
但温和的神情,是跟他那奇丑的五官格格不入的。
陈沐沐的表情一噎。
“真是个讨厌的女人。”陆锦丰蹙眉,思忖再三,把碗再递过来,带着命令的语气。
“喝了。”
她哪来的力气端碗。
陈沐沐沉默地望了他一眼,神色中流露出几许的嘲讽。
这少年并不在意她这媳妇,不然怎会一点诚意都没有。
“真是欠你的。”被她眼神看得发咻,再瞧着她那虚弱的样子,少年嗤了一声,倾过身子坐到床沿,端碗给她喂起米粥来。
士不食蹉来之食,可连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要志气做什么。
陈沐沐很清楚自己想要活下来,抿了抿唇,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粥很清淡,淡得可以数的清楚里面有多少颗米粒,与其说是粥,还不如说是白开水。
但胜在还算热腾,她体质虚寒,热气能够驱赶寒气,这一碗下肚,陈沐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上许多,那种眩晕的感觉淡了不少,喉咙舒服了,僵硬的四肢也在回暖。
她张了张嘴,看那面无表情的丑男一眼,正要说话,陆锦丰已经站起身子,不咸不淡瞟向她。
“等下你就回去吧,家里米不够,养不起你一个大活人。”
陈沐沐闻言愕然,不可思议瞪着他,好半天才从嘴里憋出干哑的词语:“姓陆的,你既养不起媳妇,那娶她回来干嘛?”
不知道是因为热粥还是激动的缘故,陈沐沐发现自己能够发出声音了。
她倒不是想嫁给这人,但现在她无依无靠,若是离开这里,也必死无疑。
“我没跟你拜堂你就昏死过去了,我们并不是夫妻。”陆锦丰默然片刻,收拾床头的碗。
“买你是我娘的意思,现在我娘自己都病了,家里粮米有限,便不跟你讨要那三两银子的聘礼了,就当发发善心做了回好事,你自己回去吧。”
陈沐沐嘴角一抽,讨要聘礼,做善事?娶媳妇还有这门道,这丑男心思真够活络的。
她扯了扯唇角,眼中泛上一丝无奈的憋屈,却道:“我不走。”
陆锦丰想都没想哼了一声:“不走也不行,我不认你。”
“不认又如何,村里人都知道我进了你家的门,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反正我清白没了,你得负责。”
死皮赖脸不是她一贯作风,可她现在又病又饿的,下床摔个跤只怕都爬不起来了,能到哪里去。
回家,让那重男轻女有虐童癖的挂名老爹再卖一次?还是病死路上?
想都别想。
在她身体没好利落前,她哪里也不去,有种把她丢出去。她可记得这古代人的思想保守,绝壁做不出来这么丢脸的事情。
这陆锦丰要真敢做,以后他就别想讨媳妇儿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品行还那么烂,哪家的姑娘还敢嫁他。
没想到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腆着脸不走,陆锦丰皱起眉头:“你跟我耍赖没用,家里没米养你。”
“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媳妇都养不起,那是你没用。”陈沐沐毫不客气撕裂他的伤疤。
陆锦丰脸色越发不好看,冷哼道:“你不是我媳妇。”
“你说不是就不是,十里八乡那些见证的人承认吗?”陈沐沐反唇相讥。
“你等着。”陆锦丰脸色古怪,扭身走了出去。
陈沐沐怔然,有些摸不清这人用意了。
该不会真把十里八乡的亲朋都喊过来解释吧?
这似乎不太可能,这身体嫁过来的时候,沿途她可是听说了,这户人家跟村里的人关系并不怎么好。
思考不过半会儿,出去的陆锦丰又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这下可以走了吧?”
陈沐沐扫一眼,顿时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居然是撇清关系的声明书,为了彰显大度,这人在声明书上把买她的银子都写上去了,并表示不要回。
简直为了赶她走,不择手段。
陈沐沐不是愿意受折辱的人,但她现在,只能捏了捏拳头,把这口气咽下去。
随手将纸对折成小块,收好,看向陆锦丰道:“我现在这状况是真走不了,容我住三天,身体好了之后你就算不赶我也会走的。”
陆锦丰一怔,随后摇头:“家里没米没面,你身子太虚熬不住,没有供给,你三天都撑不过。”
“就住三天,三天到了我就走,若你介意,我喝白水也行。”
“你……”陆锦丰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陈沐沐没好气:“有话就说,无耻到你这境地,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陆锦丰一噎,不是听说陈家二姑娘胆小懦弱,跟人话都不敢说两句吗?这牙尖嘴利的。
不过她这样子,倒省了他嘴毒的顾忌:“你要是死在这里,晦气。”
“滚。”陈沐沐被他这一损来了力气,挣扎着从枕头下的干草中扯出一把,揉成团朝他砸过去,“你诅咒谁呢,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陆锦丰个头不壮,反应倒是灵敏,一边躲一边道:“悉听尊便,反正我事先提醒你,我这边没有草席,你要是死了我可没有东西裹你。”
回应他的,是陈沐沐更大的一团干草。
陆锦丰心疼不已:“这干草是用来垫枕头的,你丢了晚上我还得再去抓一些来。”
这个小气巴拉的穷鬼。
陈沐沐气得表情都抽了:“大不了等我身体好了给你抓几把过来。”
陆锦丰不以为然:“谁知道等不等得到那时候。”
陈沐沐眼一瞪,再次捞起枕头下垫的干草,陆锦丰见得不偿失,赶忙扭身出门。
陈沐沐粗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
算他识相。
木门晃动,门口有妇人的声音响起,啜泣中带着一丝喜悦:“沐沐那丫头醒过来了?”
陆锦丰见她要进来,赶紧拉住她:“娘,这里有我照顾就好,你身子还虚着,别乱走动,小心被病气给过了。”
陈沐沐听着,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尖酸刻薄的丑男人,能好好说话么,还过病气,他才得了传染病!
不过,感冒确实有传染性,身体弱的人不进来是对的。
“说什么傻话,你从小体弱,我不知照顾你多少回了,也没见过了什么病气。如今沐丫头正病着,说这种话,你也不怕她听了伤心。”陈氏没领情,反而教训起儿子来。
陈沐沐心头一动,丈夫迫不及待赶人,婆婆倒像个亲娘,母子两人的角色跟寻常的家庭伦理剧比起来,似乎换了位子。
陆锦丰大不以为然:“伤心了更好,早离开早解脱。”
陈沐沐还没暴走,陈氏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混账小子,瞎说什么话,媳妇是用来疼的,你再这么倔我可饶不了你。”
陆锦丰赶忙服软,苦哈哈抵着陈氏的手:“娘,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您消消气,陈沐沐这边我照顾就好,您身子不好,别太累着了。”
陈氏也不是真心要打宝贝儿子,叹了口气,朝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声道:“沐沐这丫头也是命苦,既然嫁过来了,作为丈夫你要担着点。”
陆锦丰弱弱争辩,“娘,我们还没拜堂,不算夫妻。”
陈氏眼一瞪:“我说是就是。”
“好,您说了算,您先去休息,这边有我呢。”陆锦丰不敢顶撞,连哄带骗把人送走了。
陈沐沐看着门口伫立有些发呆的男子,轻嗤一声:“虚伪。”
她声音不低,陆锦丰显然听到了,目光凉凉朝她这边瞥一眼:“省点精力,病好了点赶紧从我家滚。”
马勒戈壁,说得她好像有多么喜欢呆在这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