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巍峨的大山在烟云缭绕中飘浮于九天之上。祁阳山，天藏九山之一。山中随处可见灵禽仙兽、神木奇植，浓郁的乳白色灵气在山间飘荡。
山顶之上，气势恢宏的上渊学宫坐落在千峰回绕之中。学宫之内，精致典雅的高楼小阁鳞次栉比，用青色石瓦铺就的小路在其间纵横交错，每走几步就有一座向外冒着灵动雾气的仙泉，俨然一派仙家府邸的气象。一个头戴藏风束发蓝玉冠、身着淡青绣凤紫襟衫、腰佩天青獬豸玉牌的年轻公子，正从小路的那头往这头缓缓走来。
陆辞渊，三岁便修习仙家道法，七岁便入上渊学宫，成为学宫之中年纪最小的见习弟子。如今他刚满十六岁，已是上渊学宫的首席弟子。
“梅师姐，先生此次云游归来，不知道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陆辞渊对身旁的女子说道。
陆辞渊口中的这位梅师姐名叫梅卿青，与他同为上渊学宫大先生宋观镜的弟子。梅卿青身着一袭淡蓝色罗裙，露在裙外的玉足粉雕玉琢，纤纤细腰用浅绿色绣金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淡美如月的脸上漾起几缕似有似无的笑意。虽不施粉黛，但平素餐霞饮露的仙家习性为这副冰肌玉骨添了几分自然无邪的出尘气质。若有凡间的风流士子在此，必定赞上一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梅卿青掩嘴一笑，清脆如黄莺的话音在青石板小路上响起，“先生云游四海已有三年，平日里也没见你想他。今日自卯时起就开始念叨，念叨了不下百遍。我道怎么回事，原来是惦记上了先生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
陆辞渊讪讪一笑。他的师尊，上渊学宫大先生宋观镜每每外出云游，都会带一些祁阳山上见不到的玩意儿回来。譬如他七岁时候，宋观镜从地上那座天下第一大城——长安城里带回了一串糖葫芦。陆辞渊捧着那串糖葫芦舍不得吃，足足看了一天，直到糖葫芦最外边一层的糖面要化了，才吃了下去。食髓知味，此后他便吵着要宋观镜给他带糖葫芦吃。因为这事儿，陆辞渊还被学宫里的几位先生批评，说他是“留恋凡尘之物，有大喜好心，易被迷障遮眼，求不得大道。”可陆辞渊吃了那糖葫芦之后，修炼越发顺畅，让那几位先生只好吃胡子干瞪眼，吃瘪了。自那以后，祁阳山山脚还多了一家卖糖葫芦的店铺。
“师姐可冤枉师弟了”，陆辞渊面露委屈之色，“师弟是男儿，心思哪里有师姐来得细腻。有也是藏在心里，不与外说的。师姐，昨日景瑞师兄可是又来寻你咯，一旬的光景就来找了你三次。”
陆辞渊故意长长哀叹一声，“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景瑞景师兄这般痴情男子，偏偏要跟随那位尘先生修习什么忘情大道，我看还不如改修‘痴情大道’，说不定明年就能证道咯。”
听了这话，梅卿青那一对颇具英气的柳眉微微蹙起，似有光华氤氲的晶莹眸子里露出几分嗔意，自云鬓至脸颊处漫起了几抹红霞。这位在上渊学宫虽芳名远播但平素以清冷模样示人的天之骄女，眼下竟有了几分羞赧的小女儿家作态。女子伸出手臂，修长的青葱玉指在身旁少年的额头上按了一下，说道，“陆师弟，我看你是越来越没一个正形了。先生云游之前把你交给我，我若是不把你管教好，先生可是要责罚我的。可你眼下这副模样……罢了，罢了。养不教，我之过，待会儿见到先生，我自领责罚便是了。”
陆辞渊神色一慌。宋观镜不在的三年里，他可没少惹麻烦。就在前几日，学宫下学的时候，陆辞渊偷偷在那位教授圣人言教的学宫老先生的书卷里塞了几幅‘引人入胜’的仕女图，气得那位老学生大呼“败风坏德”，非要把陆辞渊赶出上渊学宫。好在深得学宫先生们欣赏嘉许的梅卿青出面斡旋，又看在陆辞渊是大先生宋观镜的弟子的份上，那位老先生才就此作罢。若是让宋观镜知道这事儿，陆辞渊可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作为上渊学宫的大先生，宋观镜平日里对学宫弟子甚是温和，毫无身居高位的架子，可若是谁犯了学宫的规矩，即使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梅卿青饶有兴致地看着陆辞渊，眼前少年这副吃亏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可爱。她说道，“师弟可是想去那功德塔了？听学宫里的长辈说，功德塔九十九层的风景可是很好看的呢，师姐我一次都没去过，只好劳烦师弟再走一趟了。故地重游，旧梦重温也是极好的。回来之后可别忘了给师姐好好说道那‘难得一见’的蔚然大观哦。”
梅卿青话中的功德塔在上渊学宫的不远处的孤云峰上，平日里犯了学宫戒律的弟子会被送到那里接受处罚。陆辞渊可是那功德塔的常客，每次从功德塔出来后，立马变得谦逊有礼，只是不要几天的光景就又是先前那副唯恐天下不乱了的样子了。
看着梅卿青眸子里的促狭笑意，陆辞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下了脑袋，轻声说道，“师姐，我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跟先生说我做的那些坏事儿啊。以后师姐叫我往东，师弟绝不往西。”
说到此处，陆辞渊已是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梅卿青。少年面若秋月，目似星子，桃瓣朱唇之上是挺拔的鼻子，一对剑眉衬出少年的蓬勃英气，着实当得上“丰神俊朗”一词。若是寻常女子见到陆辞渊炯炯目光中的神采，或许早就意乱情迷，沦陷在少年的这张脸里了。
梅卿青支颐看着少年，缓缓开口说道，“那就看师弟待会儿的表现咯。”
说完这话，梅卿青莲步轻点往山门前走去，陆辞渊会心一笑，连忙追了上去。
“师姐，你放心。师弟的嘴巴严的紧，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一个字儿都不会向先生老人家透露的……不不不，全是不该说的。师姐可要在先生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师弟，先生临走前传与你的《浩然经》研习到第几卷了？”
“第二卷，这《浩然经》的第一卷实在是太枯燥了，看得我都乏了。我粗粗看了几页，就看第二卷了。师姐，这第二卷讲的是凡间的名川大泽，还有那些河婆山神、或是神怪灵精的故事。书上还讲，似你我这般的修士，去了凡间还能享受香火供奉。不如改天我们偷偷背着先生去凡间游玩一趟。”
“你呀，天资聪颖就是不肯下苦功夫。游历凡间之事，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凡气便分清浊，凡间气浊，浊则凝，凝而不顺。你我境界低微，若是受了凡尘浊气侵扰，境界不稳还是小事。若是影响了根基，只怕此世都望不到那长生大道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先生他老人家倒是一天天地往外跑。就说这七八年间，光顾着游历凡间，给学宫弟子传道解惑的日子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先生还在我面前吹嘘，说那长安城的羊肉泡馍、锦官城的烤兔头、还有临安城的西湖醋鱼、苏州城的松鼠桂鱼，都是学宫里难得一见的人间美味。我们呢？说的好听叫‘餐霞食露’。不就是呼吸喝水，那些老迂腐们非要整个高雅的名字，这不就叫‘附庸风雅’嘛。平日里去山下买点吃食也管得极严，为这事儿我可没少受唾沫星子。”
“你那是想去凡间游历吗，你那是馋那儿的吃食。好啦，管管你这张嘴。若是让先生听到了，那你可就惨咯。”
陆辞渊连忙闭口不言。
陆辞渊、梅卿青说着就来到了山门前。
山门外是一座石梯，是以在凡间颇为珍贵的汉白玉铺就的，共有九九八十一阶。石梯两侧种植着几种叫不出名字的仙株灵植，偶有几片云雾飘过，亦或是一些山中的灵兽从石梯上跑过。
陆辞渊站在最后一阶石板上，向下望去，并没发现宋观镜的身影。
少年疑惑道，“咦，不是说先生已到山门前了吗，怎么不见人影。”
“是谁在找老夫啊。”一声醇厚且略带慵懒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宋先生，在吗。”
“在的。”
陆辞渊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星眸之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问道，“先生，你还在吗？”
醇厚且柔和的嗓音再次在少年身后响起，“在的。”
陆辞渊心中窃笑，“先生，这回一定要让你出丑。”
“怎么不转过身来？”
“弟子犯了错，心中有愧。无颜面对先生，还请先生责罚。”
“哦？老夫三年云游，本以为归来之时你的性子会有些转变，罢了。老夫交给你的《浩然经》可有好好研习？如今修炼到什么境界了？若是你花五成的功夫好好钻研《浩然经》，想来如今也该有第三楼了。”
梅卿青说道，“辞渊师弟修为已到了第四楼。”
“如此看来，倒是我小瞧他了。辞渊，转过身来罢，先生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
陆辞渊并未马上转身。少年的手掌上覆了一层乳白色的光华。光华流动吞吐之间，已经凝成实质，少年的手中多了一把三尺三寸长的长剑——剑把之上仍有光华流转，剑格上则篆刻了“临渊”二字。这把仙家灵器名叫“临渊剑”，是陆辞渊十岁生日时先生宋观镜赠与他的。
陆辞渊说道，“先生，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